扁都口的油菜花

扁都口的油菜花

扁都口 田蹊

滕建民

游民乐扁都口，最难忘的莫过于那片高原油菜花。

民乐的油菜花，比别处开得稍晚些。若要为山城民乐寻一个花的意象，它便是当之无愧的选择。那金黄铺展得耀眼，带着泥土的质朴芬芳，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恰如民乐人那般醇厚实在。

更因有雪山滋养、草原映衬，这片油菜花在一众花海中独具风骨。金黄铺展在祁连山脚下，与苍茫山峦、碧绿草甸相映，成了南来北往的游客心中独特的印记。

到了盛夏，民乐的大地更是成了野花的盛宴。粉团花、马莲花、狗牙花、打碗碗花挤挤挨挨铺满乡间小径，在坡地沟壑间争着占一席之地。它们听风拂过如奏谣曲，伴溪水潺潺似在低吟农人生活的甘苦。田野间也不寂寞：豌豆花、大豆花、土豆花等，各自在田垄间活出了独有的姿态。

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南行去，风里的气息渐渐变了。先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像祁连山巅尚未融化的雪水，带着点凉丝丝的甜；再往前走，那味道里慢慢渗进了些许温润的香，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丝丝缕缕缠上鼻尖——是油菜花，正顺着起伏的坡地漫过来。等回过神时，脚下的路早已被一片晃眼的金黄收了去，整个人像被一张柔软的金毯轻轻托着，连脚步都不由得放轻了，生怕踩碎了这满坡的明媚。

蹲在田埂边细细打量，才发现单朵的油菜花原是这般精巧。四片嫩黄的花瓣像被阳光吻过似的，薄薄的，带着点半透明的润，小心翼翼拢着中间细细的蕊，黄得纯粹，却又透着股怯生生的娇。可就是这千万朵细碎的小黄花，凑在一起竟生出了铺天盖地的气势。它们从脚边开始，顺着坡地一层叠着一层往上铺，绕过田埂的弧度，漫过溪涧的边缘，一直铺到远处山峦的褶皱里，浓得像化不开的蜜，又亮得像把阳光都揉了进去。

阳光穿过花瓣时，像是特意给这金色镀了层柔光，连空气里都飘着细碎的光斑，在衣襟上、发梢间跳着轻快的舞。恍惚间，耳边竟真的钻进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许是相邻的花瓣被风推着轻轻碰了碰，发出“沙沙”的私语；又或是风从花海里穿过后，卷着千万朵花的笑意，在耳边打着转儿，留下一串清浅的“嗡嗡”声。泥土的腥气混着花香漫上来，不浓，也不腻，反倒清清爽爽的，带着点雨后的湿润。让人忍不住多吸几口，仿佛把这高原的阳光与水土，都咽进了心里。

扁都口生态休闲旅游区 田蹊

往深处走，野花渐渐多了起来。粉团花挤在石缝里，紫莹莹的马莲花举着细茎在风里摇，狗牙花星星点点撒在草丛里，打碗碗花则顺着田埂悄悄爬，把绿色的藤蔓织成张轻软的网。田垄间更热闹：豌豆花红得透亮，像小姑娘害羞时的脸蛋；大豆花雪白雪白的，攒成一串串藏在叶底；土豆花最是别致，蓝幽幽的花瓣上沾着细密的绒毛，风一吹就轻轻颤。可这些花再热闹，在油菜花面前都像是收了声——它们少了那份从山脚一直铺到天边的壮阔，也没有那种与雪山、草原撞在一起的野性，终究是成了这片金色海洋的温柔注脚。

走到扁都口时，才算真正见着了油菜花的气魄。远处的山是青灰色的，像被天公随手抹了几笔浓墨，石崖棱角分明，沉默地蹲在那里，倒像是守护这片土地的巨人。而巨人的脚下，油菜花正铺成一片望不到头的金毯，从脚边一直漫到祁连山的褶皱里，浓得像化不开的蜜。风过时，花海起了浪，金色的波涛一层层涌过去，拍在草原的绿边上——那草原像条翡翠玉带，刚好系在山腰间，把金色的花与青灰的山隔开，又在交接处晕出些毛茸茸的边，倒像是大自然特意绣上去的花纹。

抬头望，雪峰在远处的天边闪着光，像巨人头顶的银冠，明明离得远，却能感觉到那股清冽的寒气，与脚下花海的暖黄撞在一起，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这时候才懂，为何说扁都口的油菜花是独一份的——别处的花再盛，也没有这样雪山作背景、草原作衬裙的排场，更没有这高原的风，把花的香、草的青、雪的凉，都揉成一团独特的气息。

顺着花海间的小路往前走，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农人在田埂上忙碌。他们戴着草帽，裤脚沾着泥，手里的镰刀偶尔闪过光，却不怎么惊扰这片花。有个老阿妈坐在地边歇脚，见我望过来，笑着递过一小把刚掐的油菜叶，说：“尝尝？用开水烫烫，拌上蒜泥和清油，香得很。”我接过叶子，指尖沾了点青涩的汁，凑近闻闻，果然有股清清爽爽的草木气，混着方才闻到的花香，一下子就把记忆拉回了小时候。

小时候，总见奶奶迈着小脚，从柜里捧出黄瓷油罐，用油搭子蘸上清油轻抹锅底。切好的菜一入锅，“刺啦”声响里腾起淡蓝烟霭，清油的香便漫遍院子。每到饭点，整个村庄的炊烟里，都飘着这股熟悉的味道。那弥漫院子的饭菜香，竟与此刻的气息隐隐重合。

不远处的村落里，炊烟升起，风里飘来新烤的馍馍香。循着香味走到村口的小饭馆，老板娘正把刚炸好的油馃子摆上桌，金黄的馃子还冒着热气，咬一口，外酥里软，满嘴都是清油的醇厚。她笑着说：“咱这油，都是自家菜籽榨的，没掺别的，香吧？”确实香，那香味里带着阳光和土地的味道，透着实在劲儿，就像这片土地上的人。

如今，从南到北，自东向西，无数游人跨越千山万水，不顾路途遥远与旅途劳顿，专程奔赴河西走廊的祁连山下——为的是亲见扁都口油菜花的绚烂，亲历这片被雪山垂青、受日月星辰呵护的高原花海的壮阔。

我想，油菜花带给游客的，远不止赏心悦目的风景与独具地方特色的美食，更让他们动容的，是西部特有的民俗风情，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化交融的印记，是油菜花在这片高寒土地上坚守的执着与坚韧；还有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们，用双手编织幸福生活，为家乡绘就的动人画卷。

傍晚时分，夕阳为花海披上橘红色轻纱，雪峰也被镀上一层金辉。游客举着相机追逐光影，孩童欢快地嬉戏，老人坐在田埂上闲谈，说着收成、天气，也聊着这几年赏花人渐多的新鲜事。风里的花香渐渐淡去，与炊烟的气息交织；远处的雪峰慢慢隐入暮色，唯有山顶的银冠依旧闪亮。此刻才恍然明白，人们来此观赏的哪里只是花——是看高原之上，金色与青色碰撞，温暖与清冽相融；是看这片土地上，花将美丽赠予游人，将果实献给农人，把日子过成了既有烟火气、又不失诗意的模样。

离开时，裙摆仍沾着淡淡的花香。回头望去，扁都口的夜色中，油菜花田已成为一片朦胧的金影，唯有雪峰在天边亮着。忽然懂得，这油菜花早已超越了花本身的意义：它是河西走廊递出的名片，印刻着雪山的清冽、草原的碧绿、土地的厚重；是别在民乐胸前的徽章，闪耀着农人的勤劳、日子的温暖、高原的坚韧。来过，见过，便再也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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