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题材正在经历冰火两重天。
一边是电影与长剧市场的“降温”。
电影方面,今年的爱情片不仅供给萎缩,其传统阵地“七夕档”也表现低迷,创下除2021年外近十年的票房新低。
剧集方面,我们曾在《现言难爆,现实甩了创作两条街》一文中,深入探讨过现代言情剧所面临的创作瓶颈与市场困局。无论如何,曾经长盛不衰的偶像剧,其衰落已是不争的事实。
另一边是短剧领域的火热。
时节已近深秋,但《盛夏芬德拉》的热度却仍在延续。
这部讲述豪门总裁周晟安(刘萧旭 饰)与自由摄影师白清枚(郭宇欣 饰)之间爱情故事的短剧,在红果短剧的播放量已突破30亿,并刷新了多项平台纪录。
在刚刚结束的国庆假期,热度登顶并因精良制作引发热议的《一见钟情》,同样是一部都市情感剧。
若再往前追溯,红果平台首部热度破亿的短剧《念念有词》、现象级出圈并捧出短剧顶流柯淳的《好一个乖乖女》,也都同属爱情题材。
为何同一类型作品在两种内容载体中收获的反馈截然相反?
当外界一次次以“爱无能”“爱无用”为爱情片与偶像剧“盖棺定论”时,是否忽略了这类题材在短剧领域的强势表现?
而若将短剧的发展纳入考量,行业对爱情题材的整体判断是否也应重新审视?
01过去有多少文艺作品歌颂爱情的伟大,如今就有多少影视剧借角色之口强调爱情的无用。
首先毋庸置疑的是,爱情当然是“有用”的。它在每个人的自我成长与认知体验中所能提供的滋养与启迪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爱的艺术》中,弗洛姆将爱情视为“对人类生存问题的唯一令人满意的回答”。但也有必要指出,弗洛姆对爱的重视及相关理论,归根结底是对“人”本身的重视,即康德所说的“人是目的而非手段”。
而当下流行文化中对爱情的轻视,本质上也是对“人”的异化。从“社畜”到“牛马”,当人的主体性不断被环境贬抑和剥夺,那么作为人格完整之必需品的爱情,自然也就失去了重要性。
面对这种价值转向与创作困境,当前的创作者大致给出了两种解题思路。
一种以各类“爱情+”长剧集为代表,潜台词是“观众不爱看谈恋爱了?那就看点别的呗!”
于是我们看到,近年来爱情题材的创作,宛如一场不断补充“添加剂”的实验——加一点“奇幻”,让男女主的爱情更新奇有趣;加一点“背德”,让这个感情游戏体验起来更刺激;加一点“职场”元素,让剧集更能引发“打工人”的共鸣……
手法虽明确,效果却模糊。创作者或许希望达成类型融合与情感共鸣,但观众所感受到的,却往往是一个为主角服务的失真世界:“连xx都是男女主play的一环”。
另一种则以《好一个乖乖女》《幸得相遇离婚时》等短剧为代表。这类作品的策略是通过男女主角的身份设定、情节推进与情感逻辑,让爱情的“用处”落到实处。
大至帮助女主角实现阶层跃升、摆脱人生困境,小至替她打脸恶毒配角,反复达成“爽点”。
这也解释了为何在爱情类短剧中,“霸总”含量如此之高——因为那些实打实的用处,都需要借助实打实的社会地位和财富才能够实现。
《幸得相遇离婚时》中男主江辞云(刘萧旭 饰)的一段台词尤为具有代表性:“一个男人对妻子的托举,应该是送她垫脚石、送她社会地位、送她人脉资源,让她稳稳地踩在自己的背上,而不是牺牲自己的喜好去配合他的需求。”
这段台词,可视为对《好一个乖乖女》出圈后流行的“引导型恋人”概念的进一步提炼与放大。
《幸得相遇离婚时》全剧81集,实际上讲的就是这一件事:被前夫背叛、离婚后跌入谷底的唐颖(王小亿 饰),在霸道总裁江辞云的全力托举下,实现人生翻盘,事业爱情双丰收。
尽管这类叙事比传统偶像剧中的“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设定更加梦幻甚至悬浮。但如果说偶像剧的本质是“造梦”,那么短剧所构建的梦境,显然更精准地命中了如今的观众对爱情那份务实甚至功利的期待。
02在过去关于爱情片与偶像剧式微的讨论中,常出现一种“爱无能”的论调。即在高强度的生活压力与职场节奏下,恋爱逐渐成为一种奢侈,越来越多人面对亲密关系时,会本能地表现出回避与疏离。
既然现实中的婚恋意愿在减弱,那么以爱情为主题的影视作品失去市场,似乎也顺理成章。
然而事实或许正相反——恰恰是因为现实中的情感需求得不到满足,观众才更渴望在娱乐活动中寻求情感代偿。
最直观的表现是,浏览社交媒体上的娱乐热点,从顶尖运动员到毫不相干的二次元角色,从时下热播的剧集到“文艺复兴”式的网络考古,几乎所有叙事载体都难逃被网友嗑CP的命运。
CP已然成为一个显性的流量密码。近年的国产剧中,既有角色CP出圈带动整部剧热度的案例,也不乏真人CP为作品引流的操作。
这也直接改写了剧宣流程,不论是二创剪辑、幕后花絮,还是演员下场“营业”,CP向内容在宣发中所占的比重直线上升。
即便是票房失利的七夕档电影《7天》,映前在社交平台上的主要热度也源自蒋奇明与张艺凡之间的CP感。
而短剧的生产模式与内容特性,决定了它在满足观众嗑CP需求上更为直接、高效。
作品维度,现代言情剧经历了从台湾偶像剧、韩式melo(浪漫情节)剧到内地甜宠剧的类型融合与本土化演进,已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叙事模板。相较于悬疑、权谋等复杂类型,爱情题材更易被模仿与复制。
此外,相比电影与长剧,短剧多采用单线叙事,视角高度聚焦于主角。在爱情题材中,这意味着故事密度与情感张力完全浓缩于男女主角的互动关系中,也就是“谈恋爱”本身。
以近期大热的《盛夏芬德拉》为例,第一集不到四分钟,男女主就已完成了初遇、订婚、约法三章、准备同居四个关键事件,情感线中的主要看点“年龄差”也借由女主角的台词有了初步铺垫。
对比之下,长剧中的情感推进往往缓慢而冗余。观众不仅需要“等”剧情步入恋爱主线,还不得不在职场线、多条CP线、家庭伦理甚至是悬疑线中,“找”男女主角谈恋爱的片段。
如果将观众视为用户,把观看爱情剧看作一场沉浸式的情感代偿体验,那么哪一种内容形态能提供更流畅、更密集的情绪价值,答案不言自明。
现实维度,当长剧CP还停留在宣发期过后“不避嫌即体面”的阶段时,短剧CP已通过多次搭档衍生出了“CP宇宙”。
从早期合作了二十多部短剧的孙樾和徐艺真,到在《念念有词》中完成三次搭档的“百念好何”(刘念&何聪睿),短剧对CP流量的运用向来直白、愈发娴熟。
可见,未必是观众不再需要爱情片、言情剧,而是他们转向了更高效、更精准的情感供给方式,短剧便是其中一种。
03除了宏观的外在环境因素与内容形态的差异,我们还应看到短剧自身在言情题材创作上的进步。
如果说早期的现偶短剧更像是披着爱情外衣的爽文,那么如今以《盛夏芬德拉》《一见钟情》为代表的作品,则标志着这一品类真正向精品化迈进。
其一,叙事层面实现显著进阶。
短剧原本以强冲突见长,但这两部作品摒弃了同类题材中常见的狗血套路,转而扎实塑造人物,让角色推动情节发展。
《盛夏芬德拉》中,白清枚与周晟安感情路上的主要阻力源于她的心理困境。
这要求编剧必须将白清枚在感情中的游移、不安以及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刻画得真实可信,同时也要将周晟安治愈她的过程呈现得细腻而有层次。而这远比设计外部冲突更考验创作功力。
《一见钟情》的人物设定则更为落地。女主温绪(王格格 饰)是来港岛gap的北城律师,男主周烈(何健麒 饰)则是需要照顾奶奶的民宿老板。
全剧93集中,除了温绪需要帮好友解决性骚扰案件,几乎没有强冲突情节,故事的起承转合高度依赖情感与心理的推进。
因此在这部剧中,我们能看到短剧中少见的大篇幅人物内心独白,成为叙事的重要载体。
此外,女主温绪的人设也更契合当下观众的审美:在港岛遭遇危险时,她有能力自救,还调侃了一把男主“英雄救美”的意图;而在面对对方的善意时,她也懂得适时接纳与回应,没有让所谓的“大女主”标签成为情感表达的束缚。
其二,审美层面有了质的提升。
《盛夏芬德拉》在音乐、光影等视听语言上的精准把控,赋予了作品独一无二的文艺质感,让氛围营造成为作品的一大加分项。
而《一见钟情》则堪称导演的“炫技之作”:手持DV镜头模拟情侣主观视角、大量鱼眼镜头刻画人物心理活动、异地恋情节中巧妙的分镜与转场处理……种种手法共同构建出一套独特的视觉语法。
尤其是剧中频繁使用的分屏画面,将竖屏短剧的局限转化为视听表达的创新,势必会为后续的短剧创作带来启发。
叙事能力的进步和审美表达的突破,让言情类短剧逐步摆脱粗放模式,在内容品质与艺术完成度上走向成熟。
而精准的需求命中、明确的情感供给和不断提升的制作品质,则让短剧回应了当下观众对爱情题材影视作品的期待。
“爱情神话”不曾消失,它只是被不同的内容载体以新的方式重新讲述。这不仅是对传统影视剧的启示,也是新生代创作者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