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中，她牵着我的手
文\黎月香
陇中黄土高原上有一座被旱塬环抱的小村庄，那里是我童年的故乡。
我的小学老师姓陈，是位年近五十的女教师。她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步伐稳当、脊背挺直。陈老师教书三十余载，是方圆几十里公认的好老师。她说舍不得村里的娃娃们，退休后又被学校请了回来。
每天放学，她都要看着每个学生被家长接走，家住得远的，她就亲自送一程，这个习惯，一坚持，就是几十年。
五年级一个烈日炙烤后的午后，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乌云犹如泼墨般席卷而来。放学铃声刚响，炸雷就在山梁沟壑间回荡，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在干涸的操场上汇成浊流。陈老师站在窑洞教室的廊檐下，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势，眉头紧锁。
“女娃家远，我送你回去。”她撑开那把老式的确良伞，拉起了我的手。
黄土山路瞬间变得一片泥泞，黏稠的黄泥死死咬住我们的布鞋。走到干河沟时，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平日里干得裂口的河沟，此刻正发出骇人的咆哮，浑浊的泥浆卷着枯枝碎石，疯狂地冲刷着沟底那座低矮的土桥。
陈老师紧紧握着我的手：“娃，莫怕，咱们绕道走。”
这时已经有小的泥沙碎石擦过她的臂膀，她蹲下身，毫不犹豫地背起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中前行。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只听见她略带急促的喘息声，感受到她不算宽厚却格外坚实的后背。她的手牢牢托着我，那么稳，那么有力。
走到一处陡坡时，她脚下一滑，踉跄着往前趔趄了两步。即便身体失衡，她还是牢牢把我往背上托，自己的膝盖却蹭在了泥地里。“老师！”我惊慌地喊道。
她吃力地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事，老师没事。娃抓紧了，咱们得快些过去。”
终于，我们安全到了对岸的高处。陈老师这才把我放下，仔细检查我有没有受伤。“吓坏了吧？”她喘着气，却还温柔地安慰我。
后来才知道，那场暴雨引发了山洪，冲垮了好几处山路。是陈老师，用她不再年轻的身躯，为我挡住了儿时还意识不到的危险。
时光如黄河之水，奔流不息。后来的我走出黄土高原，去了更远的地方求学。而陈老师，却于几年前以九十高龄离开了我们。消息传来时，窗外正飘着和当年相似的雨。我赶回故乡，送她最后一程。
我采了一把沙枣花，俯身献在黄土地上，往事历历在目：想起她握着我的手教我练字时，袖口偶尔露出的那道浅疤；想起课后她坐在窑洞前，给我讲黄河上羊皮筏子渡人、讲敦煌莫高窟里飞天壁画的故事时的神采；想起暴雨中她背着我前行时坚定的步伐。
高原的风拂过，白杨树叶哗哗作响。恍惚间，又听见她说：“娃，莫怕，有老师在。”陇中的黄土旱塬依旧苍茫，黄河水奔流不息。师恩如山，永立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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