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父亲的架子车

父亲的架子车

杨君杰

回到老家，看见老院旮旯里的那辆年岁已久的架子车，已然锈迹斑斑。

自我记事时，它就伴随在父亲身边。平日里，父亲用它拉土垫牛圈，或是去山上、涧河边，割下满满一架子车青草拉回来喂牛，而后又往地里拉上一架子车牛粪，去地里配肥料。骄阳似火的夏日，割下麦子后，父亲在架子车上把麦捆码得平整而有层次，摞得满满当当。从地里往回拉时，几乎看不见架子车和他的人，只看见一座小小的麦垛在路上缓缓移动。

秋日里，金黄色的玉米笑逐颜开，收获的季节到了。此时，父亲的架子车上，拉的是丰收的喜悦，也拉着父亲久违的笑容。而那辆架子车，跟着父亲，在田间地头跑得欢实。

冬天，家里没柴火烧了。父亲凌晨三四点便动身去往六七十里路的山里拾柴。父亲拉着他心爱的架子车，去山里刮蒿子、捡拾树林里干裂掉落的梢条，打成捆。半山上，父亲弓下身躯，把一大捆柴背在身上，一步步在陡峭的山路上挪动着脚步。等七八捆大柴捆架满了车，父亲将柴捆与架子车紧紧捆绑在一起，双手撑起架子车沿，把拉绳勒在肩上，从山里，一步一步，再走六七十里的路程，返回家。父亲瘦弱的身躯被满满一车柴火压着，他气喘吁吁，汗珠子不时跌落在盘山路上……

年关来临时，父亲又重操旧业——父亲小时候跟我爷爷一起，拉着架子车，去长武县的亭口一带，拉柿子回到灵台县上良、朝那等地贩卖。

记得冬日，凌晨一点多，父亲早早起床，在寒风与星光的陪伴下，拉上架子车出发了，得走二百多里路，才能到达亭口，装上柿子再往回返……父亲就这样用脚步丈量着人生，踏平艰辛，一步步走出了自己平凡的世界。

等到次日夜里一两点，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拉着满满一架子车柿子回来。父亲很累，脸上却洋溢着喜悦，贩几趟柿子，年就好过了，娃们的学费也有了着落。那红红的柿子，是父亲熬红的眼帘，是父亲为家庭奋斗不屈的红心，也是这个农家从贫困向红火生活迈进的一盏红灯。

十多年前的那个夏收时节，父亲用架子车把地里的麦子全拉回来后，已是夜半时分。稍事吃喝，便累得倒头躺下。妈妈说，鸡叫头遍时，父亲呻唤着说：“我心跳得紧，可能不行了，等安埋人来了，用架子车把我拉上，架子车给咱家里出了力，陪了我一生，让最后再送我一程。”

母亲回应道：“不要胡说，昨儿个还拉麦着来，人好好的，咋胡说哩。”等她接了一杯水回来后，父亲再也叫不醒了。

送葬那日，那辆相伴了父亲一生的架子车，最后一次拉着父亲走向另一个世界。父亲太累了，架子车也累了。

好多年过去，农耕条件逐渐改善，几乎都是机耕机种，架子车彻底用不上了。可家里人谁也舍不得处理它，就让它静静待在老院，仿佛父亲陪伴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