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中的寒露
文\尹小英
或许是因名字里带个“寒”字,寒露这个节气,总比它之前的秋分、白露,更易引人一种向内的、沉静的心绪。
节气的心绪尚未落定,窗外的天地便已给出了回应,天气果真是一下子就不同了。前几日尚存着几分温吞的暖意,一夜北风过后,推窗便迎上一股清冽的、带着露水气的寒。这寒意,不像霜降那般刺骨,却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清醒,恍若天地在耳边轻声提醒:该敛藏了。
这样的天气,宜围炉,宜品茗,更宜读书。手捧一杯温茶,我忽然心生一念,想看看古人是如何度过、又如何记录这个节气的。于是转身走向书房,从那排泛着樟木清香的书架上,试图寻觅寒露在千年文字中留下的踪迹。
指尖最先触到的是那部厚重的《礼记·月令》。翻至“季秋之月”,一行古朴的文字静默地映入眼帘:“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菊有黄华。”寥寥数语,一幅季秋的物候图便跃然纸上。那“来宾”二字用得极好,仿佛鸿雁是尊贵的远客,进行一场庄严的时空迁徙。而雀鸟潜入海水化为蛤蜊的想象,虽不符合今日的科学,却充满了先民浪漫的宇宙观,他们将天地的肃杀,看作是一种形态的转化,而非彻底的消亡。此时的菊花,则在这片渐起的萧瑟中,坦然地绽放出金黄,给清冷的世界点上一笔温暖的亮色。
将此卷轻置一旁,又信手抽出一册《东京梦华录》。翻至“九月”篇,孟元老笔下的汴京秋意便扑面而来:混合着新酒与秋果香气的街巷间,是争售的新酒,是堆积的秋果,是人们为备寒而忙碌的光景。这不再是官方的时令训诂,而是一座城池的鲜活记忆。那市井的喧嚣与生活的暖意,并非对抗秋寒,而是一种顺天应时、积极生活的古老智慧,为这清冷的节气点亮一盏温暖的灯火,留下悠长的回响。
这灯火与回响,最终都凝练成了诗句。再到唐诗宋词中去品读,寒露的意境便愈发饱满起来。白居易的“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里,有一份旅人望月的孤寂;而元稹的“寒露惊秋晚,朝看菊渐黄”,则精准地捕捉到了此节气的物候特征与那份惊秋之感。这份惊秋的微凉,最终凝于露水之上。露水在诗人的笔下,不再仅仅是自然现象,化为情感的载体,是离人泪,是时光叹,是生命短暂的隐喻。
合上书卷,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书页间的墨香似乎与空气中的寒露气息融为一体。这一次在古籍中的寻觅,让我感到,我所经历的这个寒露,不再仅仅是天气预报里的一个名词。它有了颜色,是敛入花萼的黄;有了声音,是划破长空的雁阵;有了味道,是暖入心脾的茶醇;更有了厚度,是千年文脉的沉淀。
寒露年年至,人事几番新。但总有一些东西,恰似这些古老的文字,穿越时空,在每个相同的节气里,与我们悄然相遇。它提醒我们,生命的丰盈并非全然向外攫取,更在于这般向内的沉淀与清醒的敛藏;正是在这年复一年的秋深岁寒中,我们才得以体会积累的厚度与沉淀的芬芳,也深知我们正生活在一条悠久而美丽的文化河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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